亓兀一 GihhArwtw

In Words, Drown I.
God's in His Heaven.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
(纠结于要不要经营lofter)

无望之宙 Hope Is a Universe Away(完整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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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前几天有个学生接收了一个特别的病人。否认创伤史,脑部各种指标均表现正常。据家属描述,发病最开始时,患者体温急剧下降。脑部基本功能正常,但是病人的情感功能和思维功能都有严重障碍,就像是个清醒的能够自己走动的植物人一样。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他更像是一个生物态的机器人。病人对外界刺激会用奇怪的声音回复,推测语言功能受损。对同一刺激的应答虽然可能有多种,但始终只有那么几种可能性,像是从这个刺激对应的应答集合里随机选一个作为回应。学生找了几位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人员协助治疗,我也认为可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继续观望这一病例。”

                                                                        ——奚红的重要事项笔记,5月5日

        “5月14日,美国搅局下,北非联盟、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三方再次开战。对此,我国在联合国大会表态希望事态能得以和平解决。”

        “短期内的逆全球化趋势仍在继续加深,但我们依然相信全球化和合作是长期的潮流和趋势,世界最终依然会携手共赢。”

        “类似病例突然开始爆发。与国外发现类似病例的研究人员取得了联系。两个病例对同一问题的回答可能集合竟然完全一致。有必要对他们生活环境调查采样进行研究。”

                                                                         ——奚红的重要事项笔记,5月19日

        “关于不明原因的脑部智能退化病症,记者采访了研究方面的总负责人奚红院士。她表示目前该病症的研究仍在艰难进行中。同时,因为同种病症在全球多国都有发现,她正在努力与各国科学家达成合作共识。”

                                                                                 ——《新闻联播》,5月21日

        “真是要命。搞不好还是个传染病。但传播机制完全不明,即使我们已经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这种病还是会像幽灵一样飘过层层阻碍继续传播。根本查不出病毒或者细菌或者真菌的存在。更诡异的是,近距离接触病人的反而像是最安全的人,目前没有人出现类似情况。这就是个幽灵。”

                                                                         ——奚红的重要事项笔记,5月27日

        “一般情况下,量子间的纠缠会在与其它量子的相互作用下逐渐消失,即量子退相干。但我们在实验中意外地分离得到了两个能够长时间保持纠缠的光子,它们之间体现出了非常良好的强相干性:在经过偏振片验证其相干性后,我们让两个光子多次互相干涉,再让它们通过偏振片;上述实验至今仍在重复,但两者至今没有退相干,仍处于纠缠态。具体机制不明,目前的结果表明这一结果与背景噪声、温度、压强、位置均无关。以下是实验的具体参数……”

                                                    ——《量子相干性的天然长时间保持》,W. Wu, Q. Lang等,某期刊,6月1日

        “本台消息。不明原因的智能退化病例全球目前已发现五十例,我国二十例。引起该种病症的原因至今仍然在研究中,推测传播途径多样,较难防控。强烈建议市民们非必要不外出。”

                                                                                 ——《新闻联播》,6月15日

        “《量子相干性的天然长时间保持》的作者您好:我们按照您给出的实验条件进行了重复试验,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虽然最近的局势我可能很难得到政府批准的前去您国家的许可,但请问我的团队是否可以前来实地查看实验过程与实验结果?”

                                                                               ——某期刊质疑板块,F. Gilan,7月1日

        “我们反对美国的起源论说辞。我国与美国的首个病例几乎是同时出现,是否可以认为美国也是该病的起源地之一?我们反对一切将科学政治化的行为……”

                                                                                 ——外交部,7月12日

 

                                                                    

       9月3日,哥本哈根,全球科学家论坛。

        “奚红院士应该是在前面那边开会对吧,小许?”白发的中年男子匆匆走着,看向身边长发的青年女子。

        “应该是的,汪院士。这会儿应该是医学界全球科学家会议。”

        这时他们注意到了会场门口等着的另一位华人男子,后者也注意到了他们。

        “汪一平院士?您好您好。”男子上前打招呼。

        “你……好像是贾延吧?你在量子引力领域的成就我有所耳闻。”汪一平转身介绍自己身后的女性,“这位是许不孤教授,她是著名的……”

        “高能物理方面的实验物理学家,我读过您的论文。非常惊艳。”

        “谢谢。”许不孤礼貌性地微笑,“未来我们的工作也可能会有交集。”和贾延握手致意后,她看向四周,“一起来的其他人应该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就回酒店了,现在还没吃饭的是不是只有我们和奚红院士了?”

        “哈!现在知道开始开会合作了?前面几年都在想些什么呢?”响亮的女声穿透了会议室的门,“我五月的时候就在说全球研究这方面的人开会开会开会,你们早干嘛去了?而且你们几个不搞科学的跑到我们会场里来干啥?为了多骗点政府资金吗?”

        “奚女士,请不要太过敏感,你们国家说的,我们不该在科学场合谈政治问题……”

        “敏感?”奚红用英文继续穷追不舍,“我只是觉得你们有点可怜而已,为别的国家当看门狗,结果还得自掏腰包买狗粮。”

        于是一场会议欢乐地结束了。

        “管啥事不好,非得往科学上插一脚。”寒暄之后,一行人坐在同一桌吃饭时,奚红依然骂骂咧咧,很难想象这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一点都不意外。二十年前疫情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汪一平扒拉着面前的牛排,“他们一直在想着怎么毁掉我们呢。”

        奚红道:“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一个种群想不被毁掉呢,有三条路……”

        “要么打不死。”汪一平答。

        “要么打不完。”许不孤答。

        “要么打不到。”贾延答。

        四个人哈哈一乐。

        “我去搞点蔬菜,没啥胃口。”汪一平说着端着盘子离席。

        “小姑娘啊,别看平板了,吃饭。”奚红说着走到许不孤身边,后者看着她面前悬浮着的全息平板,画面中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正在做作业。他的身后从左至右摆着三幅黑白遗像,二女一男。遗像的右侧是一张只剩一半的全家福,被胶带勉强粘合在一起的照片上只剩下年轻时的许不孤和小时候的孩子。

        “我在和小岩说话。”许不孤解释道,“我陪他的时间不多,还是得抓紧时间勉强当个母亲。”

        “许岩,名字挺好听。他几年级啦?”

        “初二。明年要中考了。”

        “就你一个人照顾他?”

        “嗯。”

        “很难吧。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啊?”

        带着西兰花回来的汪一平在奚红开始查户口式盘问前岔开话题:“这次会议是在讨论最近的智能退化病症吧?”

        “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检测又检测不出任何异常,病人呢,好像也还能活着,就是脑部的智慧相关功能不同程度受损。你说它和自身基因有关吧,以前为什么没出现过?如果是非常罕见的基因序列导致的,为什么突然噌地一下子全球都冒出来了?你说它是传染病吧,又搞不清楚它的传染机制,没传给边上的人,却也怎么都阻断不了。完全搞不清楚,像个幽灵一样窜来窜去,挡都挡不住。”

        “听着有点像量子隧穿了。”说这话的是贾延,“量子可不就是最大的幽灵。”

        四个人哈哈一笑,笑完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思考。

        “最近倒是有很多实验只有在特定的少量物质上成功……”许不孤喃喃自语着,在平板上调出搜索引擎。

        “我记得脑部意识等智慧行为的本质是在量子层面完成的……”奚红想到了什么。

        “希泽尔教授的研究。”贾延接上了奚红的后半句话,“没有观测时,这些量子仍然能保持概率特性,因此无观测条件下并没有太多差别,宏观上因此也没有太大影响。”

        奚红点点头:“但思维过程是一系列量子层面的观测,如果这些量子之间都有相干性,那么人的思考就失去了多样性,给出的反应就和机器一样只有几个确定的结果。——老汪?搞不好本质是量子层面的传染哦。”

        “很生物学的说法。我想是量子之间形成了某种未知的强相互作用,这种作用让它们一直保持强相干性。”汪一平说着从牛排上切下一小块,“但这也太过荒诞了。各种守恒还怎么维持?”

        “但这确实解释了吴望教授直播的那个实验。”许不孤把全息平板推到桌子中央,“他发现的光子——最开始只有两个,但很快就几千个了——确实能在各种情况下都保持量子相干性。这几个月他带着这些光子在地球上跑了几圈了,实验都能重现;但是换成其它光子,实验就会失败。”

        “这俩光子根本就不是实验之后才强相干的。这俩玩意估计本来就强相干着,他只是意外地捕获了这俩光子做实验而已。”奚红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贾延,不爽道,“咋了?我好歹和老汪合作了好几年,有些理论我还是有点知道的。”

        “不过这样从相对无序变得有序了,它的熵会下降——不过这倒是解释了发现所谓的‘超大磁热效应的顺性磁盐’的那个实验。被降温的物质其实是被‘传染’的量子群,它们实际上是在绝热环境里自发降温,在去磁制冷的基础上继续降温到皮开级别。” 贾延自己解答了疑惑。

        “而且病例最开始都有体温下降症状。”奚红补充道。

        “我还是觉得扯,”汪一平道,“智能退化病症说明有正常的量子之间突然形成了这种强相互作用,然后又去诱导其它量子也形成这种相互作用。——最开始的那个强相互作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还是叫它‘传染’吧,多简洁。”奚红道。

        “你想得美。”

        “从生物学角度我倒是有点想法。”奚红道,“基因谁都知道吧?它控制生成其它核酸、蛋白质,一层层地控制分子、细胞、组织等等,直到构成了动植物这样复杂的个体。但你们知道,这么多东西的真正来源,基因的真正本质和基础是……”

        “……自我复制?”思考的三人中,许不孤最先反应过来。

        “是的。一般认为,在早期的地球环境——也就是‘原始汤’里——各种原子分子相互碰撞,缓慢地进行着各种反应,直到有一天,一个在当时环境下能自我复制的因子出现了,它开始疯狂地扩增,成为了最早的基因。复制是基因最本质的工作,其它的工作都是后来附带的。但这些附加的工作仍然是为了基因自身的复制,它们的最终目的仍然是为了抢夺自己在基因库里的占比。”

        “《自私的基因》里的观点。”贾延放下饭碗。

        “没错。如果类比到量子层面,引发这种‘传染’的就是刚在量子原始汤里生成的‘量子基因’。”

        “但这样的化学反应比较慢,而且分子种类繁多,分布也不均匀,所以原始汤里很晚才出现基因是可能的;量子种类应该不会这么多,普遍存在而且相互作用迅速,‘量子基因’不应该晚于基因的出现。”汪一平反驳道。

        “是的,所以我说这只是个想法。”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反而没有一个人出现同样症状?难道量子的‘传染’在量子群达到一定规模时就会自发停止?”许不孤陷入思考。

        贾延道:“也许是两个激发态,量子从正常态进入了‘传染’态?”

        汪一平板着脸:“不要用‘传染’来称呼这种相互作用。”

        “不孤的问题和猜想,我倒是觉得可以实验证明。”奚红看向许不孤,后者想了想:“从吴望教授那里分离一个被‘传染’的光子然后迅速放入未被‘传染’且被束缚在一定空间内的激光中,看看它会不会开始‘传染’。‘传染’一段时间后,再观察这些被‘传染’的量子群整体是否还能继续‘传染’。如果不能,再从中分离单个光子迅速放到单束激光中,看看它是否恢复了‘传染’的能力。”

        “科赫法则的变体版本。你生物一定也学得很好。”奚红赞叹道。

        “我现在就和吴望教授联系。”许不孤开始在全息平板上操作起来,看到一直处在全息画面右下角的许岩一脸世界观刷新的表情,她笑了笑。

        “和你们讨论问题真是舒服,跟我的学生讨论简直是受罪。”汪一平说着又切下一块牛排塞入嘴里,“嗯,牛排都变好吃了。你们不叫它‘传染’就更好了。”

        “全中国最好的学生都给你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奚红笑着摸了摸汤碗,汤碗已经有些凉了。

        “哼,和他们说话就像不在一个频道一样,好多显而易见的东西都要反应半天。”汪一平摇了摇头,“不过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每天都一边半遮半掩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边又在猜对方要说什么,烦人得很。如果能直接毫无障碍地共享两人的大脑,那才真的舒服呢。”

        奚红道:“那你俩不就是同一个人嘛,这样跟自己冥思苦想有啥区别。多样性可是人类自身的定义和意识存在的意义呢。要做对一件事,要么你机智聪明得很,要么……”

        “要么你让很多人发表意见,这么多意见里正确意见出现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贾延接话,奚红一副遇见知己的表情点点头。

        “才一个小时没看新闻,又有两个地方爆发恐慌事件了。”在平板上操作的许不孤抬起头来,“伦敦和纽约。”

        “这么久都没确定智能退化病症的发病原因,不恐慌才是不正常的。”汪一平继续斯文地切牛排、吃牛排。

        奚红喝了一口汤:“这边都是自己人,那我就说些不该说的话,下面这些话你们不要传出去啊?老实说,上个月我们和高层讨论过该怎样平息公众恐慌。我们讨论过要不要伪造一个看上去比较符合的发病机理然后告诉公众,让他们镇静一些。我们甚至考虑过联合全球各国的政府一起这么做。不过这样做会损伤政府的公信力,万一研究时间还要很久,最后会变成狼来了的故事的。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让公众一直接触真相——”

        “发病原因不明,而病情仍在扩散的真相。”许不孤摇了摇头,“这对我们研究科学的来说都够绝望了。”

        “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不一定是科学。他们需要的只是虚假的希望,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奚红苦笑,“在过去科学经常是给人带来希望的东西,于是我们都忘记了这一点。”

        “也不是一直都带来希望吧,还有物理学的两朵乌云。”贾延道。

        许不孤反驳:“但那朵乌云至少没有让人发病,所以带来的绝望还没有这么……尸横遍野。”

        汪一平从牛排前抬起头:“毕竟要接受绝望是很难的。就算真的是绝望,我们也总会在里面试图找点希望出来,或者伪造一点虚假的希望,好让自己有理由活着。哼,我想这可能是哲学存在的意义,给人点思考的东西,好让他暂时忘掉绝望。”

        “您是说思考为什么本该有着真正随机性的量子会突然变得确定,观测了一个就能肯定地知道其它的几亿亿个的状态吗?”贾延打趣道。

        “看来你很喜欢哲学。”奚红放下汤碗,“那我再问你一个终极的哲学问题。”

        餐桌上的其他三人都停止了进食,看向奚红。

        “明天早上打算吃什么?”

        

        从会场到下榻的两家酒店有段路程,四人就坐了主办方提供的一辆六座车。

        “许教授的名字是出自‘德不孤,必有邻’?”见奚红和汪一平坐在前一排,贾延坐到了许不孤身边。

        她放下平板笑了笑:“我父母没这么有文化,他们是查着字典取的。生下我的时候,他们岁数已经挺大了,和村里人关系又不是很好,所以希望我以后不会像他们这样孤单。”说着她看向平板画面里做作业的许岩,“不过我现在也只剩小岩和科学了。这次研究估计要很久,我就不全部参与了。验证完‘传染性有上界猜想’,我就回去陪小岩。”

        “拜托,我们需——”

        许不孤打断了贾延:“我没能做个称职的女儿,我也不是个称职的妻子——至少,某个人拍拍屁股走人时是这么说的。”说着她苦笑了一下,“后来,我连称职的恋人都做不了。我大概也做不了称职的科学家,所以我得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做个称职的母亲。”

        “做父母很简单,做个称职的父母比在科学上有所成就更难。”汪一平的声音从前座传来,“这样也好。”

        车内突然一阵尴尬的沉默。

        汪一平和许不孤下车后,车子向另一家酒店驶去。奚红转过头来,悄声道:“老汪小时候,他父母三天两头吵架,床头吵完床尾合,但是吵架时动静很大,据说还被邻居报警了好几次。他现在还会因为梦到小时候的事突然惊醒。上次和他合作时,他午睡的时候搞坏了好几个我的沙发。”

        “因为梦到父母吵架?”贾延问。

        “呃……因为一次吵架时,他爸在他面前误杀了他妈。那天是他的生日。”奚红摇摇头,“你想想,那时他才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后来,他发了狂似的往上爬,最后扑进了研究里,成了院士。”

        “所以汪院士才对人际交流和绝望有那样偏激的看法。我记得汪院士没有孩子,因为池洋教授……”

        “她和美国的凯普莱特教授几乎同时因为汞中毒去世。后来调查怀疑是在美国合作实验时两人接触到了有机汞。不过,按照现有的实验规范,照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不过,他不生孩子大概和那几年北京上海的生存成本太高也有关系吧。”

        贾延陷入沉默。

        “仔细想想,老汪和不孤俩人还真挺像的,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夺走了。老汪是只剩科学了,不孤还有小岩……”奚红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们得制造真正的希望。”

        “打不死,打不完,打不到。”贾延喃喃自语。

        奚红转头看向贾延:“哪一条路上会有希望呢?”

 

                                                                    

       四人再次相聚是在五个月后,这时的奚红身边多了几圈的安保人员。

        “不孤,你还好吧?”检查公文包内文件后,见到一袭黑衣、衣服上别着白色小花的许不孤时,奚红如是说。

        “没什么。‘传染性有上界’的猜想被证明了,而且我们发现当‘传染性量子’落到已经传染完毕的量子群附近时,它‘传染’的新量子群规模明显缩小了。这些我相信您已经看到了。——您脖子上的那些痕迹是怎么回事?”许不孤经过安保检查后被允许靠近奚红,这时她注意到了奚红高领毛衣下露出的异常痕迹。

        “嗐,还是被发现了啊。下次得用围巾才行。”奚红向安保人员示意了一下,几位安保人员远离了一些;她稍微把衣领往下拉了拉,展示了一下青紫色的勒痕,又把衣领拉了回去,“前几天我的一个‘保镖’在我睡觉时想杀死我,幸好其他人发现及时。所以你应该明白为啥保护我的这些人又让我感到安全又让我感到不安了吧。”

        “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军人啊,我们的军纪下不可能会这样……”

        “是因为十一月那次解释病症原因的记者招待会?” 这次通过安保检查的是贾延。

        “嗯。为了能安抚民众,我们决定重点强调‘传染性量子’的‘传染’在量子群达到一定规模时会自发停止这点,强调他们我和老汪在研究利用这点来免疫‘传染’——就是‘量子免疫’项目,那个向脑内植入‘传染’完毕的量子群的项目。‘传染’不太好听,所以我们把它叫做‘免疫量子群’。”

        许不孤向贾延解释:“大部分传染性量子都没有被束缚住,可以随机地自由运动并‘传染’更多的量子,所以智能退化病症可以通过各种接触方式传播,甚至可以传染隔离设施里的量子,轻而易举地穿过隔离设施。但我们在患者附近和密切基础者脑内发现了许多小规模的聚集量子群,这些量子群中的量子似乎被束缚住了无法脱离,而且它们还能捕获传染性量子,使之成为量子群的一部分。这就是免疫量子群的原型。”

        奚红继续道:“免疫量子群会在附近形成特殊的强量子场,能捕获并束缚住进入场中的自由的传染性量子,并有效地抑制它的传染。换言之,免疫量子群附近的空间中,正常的量子不会被‘传染’。所以将这些免疫量子群植入人大脑内,量子场可以避免大脑被传染性量子‘传染’,从而起到对传染性量子免疫的作用。这样之后恐慌情绪确实得到了一定缓解。但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量子的超距作用。”

        “这方面我们确实还没法研究,”许不孤摇了摇头,“最有前景的应该是‘靶计划’了,两面随时检测替换的量子墙,一面从北京绵延到上海,一面从巴黎到布达佩斯,应该能同时顾及到三个方向了。我们在上面按三十四厘米的距离植入了免疫量子群。”

        贾延很快就反应过来:“大脑直径的两倍。”

        “嗯,才运行两周,目前还没有哪个幸运的量子出现。”

        “但接着有个参加了‘量子免疫’项目的志愿者也染上了智能退化病症了。他是在植入免疫量子群后的第十二天突然病发的。很多人认为这是超距‘传染’,免疫量子群对超距‘传染’无效。”

        汪一平也通过了奚红安保人员的检查:“消息公布出去之后,公众的情绪就激愤起来了。本来我想宇宙里这么多量子,概率这么低,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很快出现,好歹应该能拖一阵子。结果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

        “倒也能理解。”许不孤说,“你要是先给他们希望,然后再把这希望砸得粉碎,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那你当然罪该万死。——这么一说,幸亏你们当时没有决定把这个消息压下去。”

        “这种消息也是压不住的。”汪一平摇了摇头,“唉……要是人人之间都能完全互相理解就好了。就算有了外敌,人类也总是自己内讧。要是大脑能够共享想法……”

        “别再推销你的‘共享大脑’了,我们五个月前就听过了。”奚红打断了汪一平的话,“说说最近的进展吧。我记得不孤的方向是让‘传染性量子’退相干吧。”

        “嗯。”许不孤点点头,“虽然我们很擅长熵增,但目前已有的方式都无法斩断‘传染性量子’的相互作用关系。”她苦笑着摇摇头,“一代人内把这件事解决有些困难啊。”

        “运气不好的话,全人类可能也撑不到一代人。”奚红道。

        “这可说不好,有些国家在全面鼓励生育,甚至出现了国营的生育机构,他们想通过增加人口来抵御‘传染性量子’。”贾延道,“人类自诩高级动物,结果现在又沦落到只剩繁衍的价值了。”

        “简直是人类版的‘靶计划’。”许不孤叹气,“希望这些机构是利用人造子宫在繁衍。”

        奚红也感到一丝悲哀:“生育观念和家庭关系要改变了啊……”

        “说到这个,‘知识继承’计划已经通过表决开始全球实行了。”汪一平道。

        “把海量的知识和前人的大脑内容直接导入孩子的脑中,会不会有些太拔苗助长了。”许不孤道,“作为科学家的我能理解它的意义,作为母亲的我仍然不是很能认同这项计划。”

        汪一平继续道:“以后的孩子们会比我们厉害得多,他们能做到我们不敢想象的事。我们只需要帮他们拖缓量子‘传染’的进度,给他们争取点时间。”他看向贾延,“贾延在量子——强相互作用——理论方面的研究呢?”

        “我还是倾向于从高维空间角度理解,不过理论还没完全成形,还要点时间。”

        “才五个月而已,你已经很厉害了。”奚红拍了拍贾延的肩,转头对安保人员道,“你们这有比较安全而且保密性比较好的房间吗?我有些事需要和汪院士讨论一下。”

        汪一平在安保人员引导下走进房间,转身看着奚红关上真空隔绝门、给门上锁、启动房间外的法拉第笼装置、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怎么了吗,奚院士?突然用‘汪院士’称呼我。”

        奚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这份植入体的实验报告,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汪一平扫了一眼,把报告推到一旁,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我只是想在进行‘量子免疫’的同时顺便帮帮小许而已。”

        “哈,行。”奚红坐到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我说说我的理解,你看看对不对。”

        汪一平略略一笑。

        “植入体的这个地方是免疫量子群,这个是量子通讯使用的模块,不过你把对应的部件换成了生物结构,这个双向类神经结构将通讯模块与前额叶相连。”奚红点出三个位置,“你在实现你的‘共享大脑’计划。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染病的志愿者并不是因为被超距‘传染’了。你在取出免疫量子群想替换成植入体的时候,量子光栅意外失控,一个逸出的量子‘传染’了她的整个大脑。”

        “目前为止都没错,不过我觉得叫它‘大脑云端’大概更合适。脑内有这个植入体的志愿者们,他们的思维能够完全互相共享,他们能完全互相理解彼此。你还记得在植入量子群后,坦白自己只是想借此自杀的那个年轻人吗?”汪一平依然不紧不慢,“他现在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你怎么确定他现在——”奚红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给自己也植入了同样的结构。哈哈,你当然会这么做了。果然是因为父母的阴影还有池洋的那件事吧?”

        “我知道我的父母爱着彼此,我知道的。”汪一平努力克制着激动情绪,“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爱。只要有这个植入体,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想法,他们能知道彼此的爱,类似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还有小洋……”汪一平把自己的情绪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五个月了,她的身体出现异常时,我们才意识到她汞中毒了。但你知道甲基汞喜欢脂肪,而大脑的60%都是脂肪。这个时候早就晚了,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经系统崩溃,看着自己失去听觉、触觉、语言功能。我们尽可能地延缓了这一过程,于是她更加痛苦。她最后的九个月失去了一切知觉和一切表达自己的方式,但她还能思考——她被困在自己的大脑里了,一个人,她就一个人呆在那个与世隔绝的黑暗的地方。”

        “你想让池洋用这种方式活着。”奚红冷冷地看着汪一平,“让她能逃离自己的大脑,活在你的大脑里。”

        “不,不只是这么简单。”汪一平狠狠地摇了下头,“小洋和凯普莱特对实验室各种安全事项那么熟悉,她们不可能不戴特制手套就去接触有机汞。是有人在洗手液中加入了两滴甲基汞,在她们离开实验室之后再把洗手液换回正常洗手液。那是国家级实验室,照理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权限,他们——”

        “政府的人给下毒的人提供了权限。不好自己动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帮助杀手。”

        “那天住在实验室附近荒凉小城里的头号嫌疑犯,后来还能在日本继续画他的‘反战漫画’。”汪一平作了个引号的手势,“八十多岁的人还能下这种杀心。”

        奚红垂下了头。

        “我恨,但我知道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个体的存在让我们成为人,但也正是个体的存在让我们无法接受差异,争吵内讧,互相牵制,停滞不前。这夺走了我的父母,也夺走了我的妻子。而量子——我姑且就接受你的说辞吧,量子‘传染’——这样超脱认知的存在都在眼前了,我们甚至还在互相猜疑。”

        “所以你想搞‘共享大脑’,你想消除个体间的差异。但你知道这和一个人自己——”

        “……冥思苦想没有区别。你五个月前说过了。”汪一平抬头看向奚红,“就是那时我改变想法了。现在的‘大脑云端’只是会实时上传每个个体的思考,并不强制将所有个体的思想统一。”

        “你想用公开思考的方式强迫人面对自己丑恶的那一面,强迫人们接受彼此的想法和差异,强迫人们转向互相理解的思考方式。”奚红的语调也逐渐变得冷静,“但是会有人无法接受而自杀的。”

        “是的,所以我们要对还在适应这个世界的孩子下手。”

        “……你对‘知识继承’计划也做了手脚。”奚红读出了他的暗示,“后来的人类不仅会获得前人的知识,也会获得与人共享思想的能力。”

        “你能理解进化,就能理解这些。传统的人类沟通方式效率低下,所以……”

        “这样做也能让人们快速地交换思考,或者让全人类一起思考某些问题提出各种想法,大大推动科学和人类的进步。”

        “没错。现在大脑云端有十位科学家,而参与的几位志愿者在短短几天内就能和我们无阻碍交流,你真该看看他们的新奇想法。这可比现在那些博士生的论文有前景得多。更重要的是,这能让所有人都通过他们的思考永恒地活着,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所有的人类都未曾死去。”汪一平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神采,“‘传染性量子’想让我们堕落成失去思考的兽类,我们却能利用它让自己成为共享思想的神。”

        奚红面前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她抓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是不孤。‘靶计划’被超距‘传染’了。免疫量子群没能抑制它的‘传染’,新传染量子群的规模没有缩小。”

        “人类又要绝望了。”汪一平轻描淡写道,仿佛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一员了,“你说呢,奚红?”

        “你只是想给你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奚红向前凑到汪一平面前,“你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以后的人类,你需要的只是这个计划实施带给你的希望。你根本不在乎人类。”

        “别这么说,我一直在考虑双赢的局面。这就是我想到的双赢。”汪一平语调轻松。

        “你要双赢,你他妈好歹给我做彻底了!”奚红揪起汪一平的领子,“你真的觉得他们发现不了你的计划?你哪来的自信觉得在发现这一切之后他们不会彻底终止这些计划?到了以后,你的设想甚至都没有人会知道!”

        “那你想怎么做?”

        奚红转身后退了几步,有些哀然地吐出几个字:“从基因层面下手,让新生的人类自己产生这些能共享思考的结构。只有一切都不可逆转了,新生的人类才会觉得这是自然的、可接受的。你还需要大量人造的生物学脑,这些生物学脑可以作为‘大脑云端’的服务器,因为只靠人脑大概率存不下所有的思考。但是我们得公开这些想法,得给人选择的权力。”

        “代入了母亲的角色啊。”汪一平微微一笑。

        “这样,哪天终于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把这项计划从历史里拿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奚红说着,“你的计划也归我了。反正我已经让他们的希望毁掉两次了,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你得留着继续给我研究‘传染性量子’。”

        “公开这些计划,我们俩肯定会完蛋。你真的觉得人类能接受?”

        “如果无法接受,那我们俩和人类都会完蛋。”

 

                                                                    

       “你想看看希望的样子吗?”

        随着许不孤的声音,她的思考也通过免疫量子群出现在了贾延的梦境中。被半分钟前突然出现的强光惊醒的贾延强迫着自己睁开惺忪睡眼,接着又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光吓到——许不孤打开了实验室的顶灯。

        贾延不爽地从实验室角落的沙发上起身,他转身看了眼褐色玻璃后的房间,由气流搭建的简易悬浮床上的几位合作科学家仍在沉睡之中。

        “刚刚的强光是光子展开的时候发出的,吵到你了吧?”

        许不孤走回到实验室中央;实验室中央,巨大的电磁栅中悬浮着一个黑色的球体,仿佛是一个黑洞;它是纯正的黑色,上面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些灰白的条纹。

        『有点像干涉条纹。』贾延这样想着,他的思考通过免疫量子群出现在了许多人的脑海中。

        “大脑云端”计划在七年前被公开,是奚红院士主导提出的。她在设想计划公开后被人刺杀;现在世界上选择共享思考的传统人类和只植入免疫量子群的新生人类各占一半。

        但思维的共享从未消除人类的纷争;只是现在他们直接在脑中对骂了而已。为了让实时思考不被骂战占据,新生人类只能专门把生物学脑服务器分成三个大区,一个大区负责科学论战,被称作“科学区脑中枢”;一个大区负责双方的理解与交流,被称作“理解区脑中枢”;一个大区负责容纳各种实时思考,被称作“本真区脑中枢”。参与“大脑云端”的人类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连接的生物脑服务器,也可以选择将思想通过服务器进行定向共享——因为每时每刻都有几亿人的思考,全球广播的思考往往不是所有人都能接收到。

        

        “也许是所有可能性穿过我们的宇宙时留下的投影。”许不孤显然也看到了贾延的思考“我刚刚通知了其他人,之前关注这个实验的人这会儿应该都收到消息了——等等,刚刚全球一半的人通过了表决,科学区脑中枢给我们专门开了一个服务器。”

        话音刚落,她身边凭空出现了几个朦胧的人影。传染性量子的存在让量子通讯的实现变得轻松了些,大规模的量子态信息传输已经成为现实;这些人影正是全息量子通讯的产物。

        贾延远远地看着人影们和许教授寒暄,喃喃道:“从应用角度来说,传染性量子倒也未必是坏事。”

        『汪院士会很高兴的。』许不孤向贾延定向共享了思考。这思考同时也出现在了其他人的脑海中,毕竟定向共享的目的是让特定的人能接收到,而非只让后者能接收到。

        五年前,汪一平的脑内植入体发生了异常,一个“传染性量子”从量子群里逸出;这本来并不致命,就算全部逸出也不会完全侵占他的整个大脑。但这些逸出的“传染性量子”逐渐切断了大脑与植入体的连接,又不巧地影响到了语言中枢;在三年前的最后一次上传之后,他就像是与外界完全隔绝了,但他的眼睛却总是在流泪。

        他仍然在用剩下的大脑思考,只是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自己的大脑之中。

        就和池洋一样。

        

        后来人们终于意识到,人造的免疫量子群只是将传染性量子强行束缚在一起,这其实并不能形成稳定的强量子场,仍然会有“传染性量子”脱离的风险。

        于是四年前,人类开始全面更换人造植入体,用从被“传染”的量子群中分离出自发聚集的量子群作为替代。

        

        贾延走到实验室中央的黑洞前,隔着电磁栅看着面前这团神秘的黑色。他看着黑洞幻想自己在黑洞中的倒影,看着年轻时的自己逐渐苍老。

        人类已经足够努力了:奚红和汪一平提出的“大脑云端”依然是成功的计划,科学技术全方面向前推进;短短几年,人类制造的仪器精度就提升了几十个量级,时间精度甚至达到了10的负30次方秒——人类几乎已经站在了测不准原理的边缘。

        就在时间精度突破10的负30次方的那年,有人将“传染性量子”放入被束缚住的大量光子中,观察传染的具体过程。传染的图样像是不同时进行的分形图象,而且每次观测的结果都不相同;所有人都对这诡异的时差毫无头绪。

        理论陷入了停滞;不少人整天沉溺在各种数据中,关于传染性量子的数据每天都会形成思维的洪潮席卷地球各地,仿佛是一条新的洋流。

        但某天一个小小的思考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思考只包括了五个汉字:随机性维度。

        一年前,贾延初步完成了他的理论。

        量子是联系三维与四维的渠道。第四个维度是随机性维度,只是在这个宇宙中它蜷缩在量子中,以概率波的形式呈现。

        量子的超距作用本质是同一个量子在三维空间的多个投影,所谓的超距“传染”实际上是两个量子在包括了随机性维度的高维空间中发生了碰撞和合并。简单来说,出现“传染性量子”的原因是聚集的量子塌缩形成了类似黑洞的存在,贾延称之为“随机性黑洞”。这时它们会疯狂地吸引附近的量子坠入黑洞,使黑洞规模增大,如此循环。

        根据贾延的计算,随机性黑洞有多层视界,对应多个不同的激发态。因此“传染性量子”之间实际上也存在差异——只是这些差异只在四维中得以体现。

        三维空间中相邻的量子在四维空间并不相邻,三维空间中的量子“传染”会使量子在四维空间里跃迁,从远处跃迁到随机性黑洞的某一层视界内,这个过程会消耗大量的物理量,所以三维空间里的“传染”会有上限。这也解释了为何观测结果表现为不同时的分形图样:这些量子跃迁到视界的时间并不相同。

        受到随机性黑洞吸引而坠入黑洞的量子直接落入黑洞内部,它们导致了“超距传染”,过程中释放的物理量会全部通过上述“传染”过程在三维空间里释放。贾延称之为“维度下渗”——因为这就像是落在宣纸上逐渐晕开的一滴墨。

        因为三维的“传染”而跃迁到同一层视界的免疫量子群达到一定规模后,形成的强量子场恰好能使量子们停留在黑洞的某个视界表面。而随机性黑洞的表面是一个三维膜,它们在这个三维膜上形成了三维版本的随机性黑洞,因此可以捕获三维空间中自由移动的“传染性量子”——但这个过程在四维中是在把“传染性量子”从下层视界捞到上层视界,为了提供这部分的物理量,这个黑洞会跃迁到下一层视界。这就是免疫量子群能够捕获传染性量子的原理。

        但“超距传染”的量子是直接落入黑洞底层的。免疫量子群在试图捕获超距传染的量子时,跃迁的物理量不足以弥补,它们便随之一同坠入黑洞内部。因此免疫量子群对量子超距传染无效。

        

        “这或许可以说是量子真正的样子。”许不孤的声音将贾延的思绪拉回,他这才意识到实验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实体或全息像。

        “我把量子成功展开到了四维,它在自身质量——当然我们知道质量也只是个假象——它在自身作用下塌缩成了特殊的结构,一端是三维膜,一端是四维空间,是一个跨维度的虫洞。因此我们能在三维空间里看见它。”许不孤向眼前的人体和虚像们介绍实验室中央的球体,她的思考也通过“传染性量子”同步地传到了世界各地许多人的脑中。

        

        和许不孤一起在脑内脑外解释完最新的理论又答疑之后,人群逐渐散去,贾延又一次感到疲惫。他回到之前休息的角落里,瘫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新的人类接受能力比我们强太多了。』贾延定向共享了他的思考,『我想,我们大概还是有希望能逆转这一切的。』

        但他没有得到回复。等贾延疑惑地抬眼想搞清发生什么的时候,他看见电磁栅被打开了,许不孤站在跨维度虫洞的三维端面前,伸手抚摸着它附近的空气;跨维度虫洞的三维端正随着许不孤的触摸波动着灰白的条纹。

        『你在干什么!』贾延的想法瞬间传遍了全球。

        “世界,收好我最后的话。” 许不孤轻声道,她的话语通过她的思维也传遍了全球,“量子真正所在的四维空间在无穷多个三维空间里都能留下投影,因此在随机性维度上存在无穷多个三维世界。这就是无穷多种可能,包含了所有的希望和所有的绝望,跨维度虫洞的另一端就是神的空间。”

        『许教授!』

        贾延想着冲上前,许不孤往前一步的动作呵退了他。

        “你可以继续说无意义的废话,或者你也可以听我说完。”许不孤的语调几乎失去了情感,“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现在,我应该去做个称职的女儿、称职的恋人、称职的母亲,去做个称职的自己了。”

        『那是四维的空间!你是三维粒子组成的,在四维空间里会瞬间灰飞烟灭的!』不知道是谁的想法在这时出现。

        “思考是基于量子进行的。我在那边会安然无恙的。”

        “你是实验物理学家,你应该知道这些说法还没有实验依据,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许不孤看向情绪激动的贾延:“你也知道,有的时候理论的进步需要大胆的一跃。比起继续等待希望得以确认或者等待希望被证明是破灭,不如在希望最美好的时候就冲过去。这时候数学期望是最大值。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不担心代价。”

        “你未必能挽回一切。小岩不一定在那里。”

        “我知道,但另一边是希望本身。”她向贾延投去最后的目光。

        “我要回家了。”

        她向跨维度虫洞扑去,仿佛飞蛾扑火。贾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试图抓住许不孤的手,但后者更早地飞进了虫洞之中,他的手只触碰到了许不孤的衣沿;衣沿存在的最后几秒在他眼中幻化作一只纯白的蝴蝶,脆弱如生命,轻薄如蝉翼。

 

                                                                    

       “爷爷,我们真的要走吗?”孩子抬头看向贾院士。

        很多年后,贾延也老了。维度是无法跨过的沟壑,更不必说对四维随机性黑洞进行破坏这个天方夜谭的计划了。超距的量子传染依然在彰显着自己的绝对控制权:最近五年,超距的量子传染出现越发频繁,在他们身边随时都会有超距传染的量子横空出现。

        “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他们面前,外宇宙的入口——同时也是安检门——正在检测传染性量子的存在,在每个普朗克时间对所有通过的量子进行一次观测,并与已被传染的量子群在当前时刻的观测结果做一次比对,允许不同方向上的量子通过,留下同一方向上的量子进行下一次比对;超过一百次比对的量子会被直接舍弃。

        “爷爷,这个入口会打乱我的原子组成吧,到了那边的我还会是我吗?”

        “无论怎样,爷爷和其他科学家叔叔们会把你重新拼起来的。”贾延紧握着孩子的手;孩子在人造子宫中诞生,并不是他的孙子。人类的家庭关系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崩塌了。

        在他们面前,警报大作的安检门向突然出现的“传染性量子”发射了小片的虫洞,将它和附近的几万个量子转移到了几亿光年外,接着又恢复了正常功能,继续对通过的量子进行筛选。

        外宇宙的入口是将两个跨维度虫洞的四维端拼接在一起的产物,这样复杂且难以理解的结构本来难以实现;可科学家们对它的研究却分外顺利:第一个跨维度虫洞总是把最关键的数据返回回来,由浅及深,像是母亲在教导蹒跚学步的孩子逐渐前行。只用了二十年,他们居然就完成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贾延知道,那也许是许不孤在另一边指引着他们。

        看着面前这片绝对的黑色,贾延想起许多年的希望与绝望,想起很多年前的那次聚会,四个人的哈哈一乐。

        “要么打不死。”

        “要么打不完。”

        “要么打不到。”

        结果,最后只有逃跑才是唯一的希望吗。

        或者说,只有逃跑是这个绝望的宇宙里唯一仅剩的希望,即使有可能是虚假的。

        虽然理论自洽,实验也已经间接地证明了可以通过从本宇宙分离出物质,在宇宙所处的十三维膜外融成新的外宇宙,但贾延依然感到不安和不确定,毕竟这是个单向阀,他终究没能接收到传递回来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又看向面前凝视着自己的黑色深渊。

        那一边,是期盼已久的希望,还是毫无声息的破灭?

        那一边,会是家吗?

        

        

【END】

               

一些不说估计注意不到的细节:

1)四位主角的姓氏可以连成“许贾奚汪”或者“奚汪许贾”,具体含义请谐音。

2)许不孤的四个“不是称职”中前三者在前面的细节描写中都有体现,如果你仔细的话会发现一些好玩的事情。

3)凯普莱特教授的“凯普莱特”这个姓来源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的姓,《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原本计划假死,但罗密欧死后朱丽叶随之殉情。这边稍微有点在暗指凯普莱特这个人物的剧情(篇幅限制也不好展开),不过尽量别把爱情代入进来。

4)打不完、打不死、打不到三条路在这篇文里都有人走。

5)为啥把宇宙设置成十三维:弦论认为宇宙是十一维的,我这边加了个随机性维度的设定(虽然我自己都不信我写的理论部分),那就有十二维;最后再加一维是为了致敬M理论里为了统一弦论,给十维增加一维凑成十一维宇宙。(好吧其实就是为了凑出十三这个数字)

6)因为时间急迫,所以选用了最常见的四幕式结构,一是铺垫与引入,二是叙事,三是高潮,四是结尾,这点在参赛版本里可能更明显。完整版里三和四算是两个高潮吧。

        

灵感来源

1)研究汞中毒、最后也因为有机汞中毒去世的科学家Karen Wetterhahn的故事;

2)写这篇的时候其实很想写成像大刘(刘慈欣)的《球状闪电》那样逐渐深入研究的剧情,但是字数受限,而且第(四)部分我实在没有办法再短时间内想出海量脑洞填充这部分的科学发展历程,所以就放弃了。

     希望未来我还能有脑洞让我再试一次_(:з」∠)_ (虽然我觉得我以后可能只能扩写我现在的脑洞了) 


特别鸣谢:

        试读读者: @david2000813 、 @遄流之蓝 、小懒、米砾、筱筑、藤梅、沐云青、绯月天疆、辞藻、mrfucky(排名不分先后)

        

本文参赛了,如果觉得本文不错还请去B站点个赞_(:з」∠)_

参赛版本在这: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1921798

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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